尋人
尋人啟事
我男友前陣子離開這個城鎮,未留下 隻字片語,請各位協助尋找。 ‧身高170,身材適中 ‧年約十八 ‧黑直短髮,未戴眼鏡 ‧左耳戴一只銀色耳環, 左手食指有一枚銀色戒指 ‧隨身帶著一隻黑兔娃娃 ‧姓名不詳 若有看見他在任何地方出沒請電洽 09**-***-***,感激不盡。 "就算失去了翅膀,也要記得努力的飛翔呦!" 醒來。是活著的,卻老覺得自己並不真的存在。像在沙地上的腳印,哪天的雨後就會被抹滅。花了一個下午縮在圖書館的書桌底下,感覺過久了就會在空氣蒸發,如溶在水裡的鹽,分解成陰陽離子消失在這個世界上。靜的,沒有任何聲音,縱然在吵鬧的台北街頭,也沒有任何聲響。並不是死去,我還踏著自己的節奏,摸著胸膛,還是溫熱的。彷彿在夢裡游走,遊樂園的場景那樣清晰,卻是黑白的,沒有色彩。渾渾噩噩,最近的日子,真的算不上活著,可是還是累;混亂,最近的思緒,沒有任何趣味,打了死結一般的繩。 其實總錯覺有開門聲,匆匆跑到門口,迎接我的依然是滿屋的寂寞。偌大的房子,只剩自己的腳步聲在迴盪。「你還在妄想他回來嗎?他丟下你,不會回來了。」心底的小小嘲弄聲。這算什麼?隔壁房間仍然整齊如故,所有的時間似乎都凍結在那夜晚。一一撫過他遺留下的哀傷,第一次感到人類的生命是如此脆弱,就像過街老鼠苟延殘喘的活著。我並沒有哭泣,只有一滴淚根本就不算哭。出山那天倒是傾盆大雨,我知道他喜歡雨天,一個熱情奔放放的人竟愛著雨。反正人本身就是個矛盾的個體,他是這樣講的。 是偶然瞥見那張尋人啟事的。並沒有特別在意,只是訝異上頭手寫的筆跡好像我的字。沒有照片,姓名也不詳。這張啟示是否有一個像幾米《遺失了一隻貓》的故事,我這樣幻想著。恍若回到童年,他沿著小巷呼喊我的乳名,和宮崎駿《龍貓》中的姊一樣尋著妹妹。霎時,我有一股衝動想把自己的思念化為一張啟事,尋他。「你明明就知道他是尋不回來的!」堅定的聲音強壓下即將氾濫的思念。口袋有一顆因他體溫而變形的巧克力糖,捉住,想留住些什麼? 話說是那天才想起要去校園內幫他接回腳踏車,找到後,赫然發現這幾天好像有人照顧過這輛車。沒有積灰塵,原本斑駁的地方被新漆蓋過,而籃中有一隻黑兔娃娃。伸手碰了一下,好像不是什麼惡作劇。把它拿起,身旁有人走了過來,是一名男子。身高不高,身材適中;黑直短髮,沒架著鏡框;左耳別一只銀色耳環,左手食指銀色戒指在閃爍;在加上我手上的小動物。「更的妹妹?」他揚起嘴角。「你女友在找你。」 「您所撥的號碼是空號……」冰冷的女性聲響彷彿在嘲弄我一般,就如身旁這名男子的笑。不信邪的撥的一次又一次,他搶下我的手機道「就說了那只是場預告。」然後呢?接下來就世界末日嗎?好像捲入一場不合理的劇情,而我知道,這是部大爛片。他撥弄了一下在他肩膀上,就像真的兔子斜靠在他脖子而不會倒下的娃娃,然後緩慢的說「更要我轉交這封信給你。」撕開信封袋,裡頭端裝的字,正是哥的字跡。「微:就算失去了翅膀,也要記得努力的飛翔呦!」句尾「呦」的語氣,正是他一慣的用語。 「我不懂……」喃喃自語也好,說給他聽也罷。男子笑得更為燦爛「沒有翅膀怎麼飛翔對吧?這你要自己尋找答案,我們會再見面的。」轉身擺了擺手,算是說再見了,徒留我在原地。失去翅膀?哥,我沒有失去阿!我沒有哭耶!而且那名男子又知道我們怎麼了?撇了撇嘴,我才不信。回家後我做了一個夢,好長好長的夢。我們是兩顆黑球,在夢的邊緣滾來滾去,而哥總能適時的化為一只黑箱子,好好的保護著我。依賴、眷戀,反正我們是相互依靠的兩道靈魂。若真的有一天,哥能回來,會不會帶著我最愛的蛋糕?別妄想了,是吧? 還記得很小的時候,真的很愛飛機。家附近的捷運車站總能望見飛機,而我會捉著哥的手,吵著要飛。哥總會抱起我的身子轉圈圈,一面喊著「小微飛起來囉!」放下來時,我會咯咯咯的笑彎腰。然後我們沿著捷運高架橋下走回家。哥牽著我的手晃著,唱起羅大佑的童年,那時我才七歲。十幾年後。哥因工作往返兩地,飛機是他的翅膀,帶著他飛向夢想;而我是隻嗷嗷待哺的雛鳥,只有不停的等待。萬萬沒想到,等到的卻是折翼的夢想,附帶著滿地的碎片。 今天的天空很藍,藍的刺眼。有一道飛機雲緩緩浮現,多少次,在那個時間跑到頂樓,趴在圍牆邊,仰頭尋找飛機,並朝它揮手。今天卻沒有心情,離開第四九天,雛鳥失去等待的信念,是否也該長大了?左臉頰忽然一陣毛茸茸的觸感,是一隻兔掌摩娑著,轉頭,則是一抹笑容。「想到了嗎?」「你怎麼又出現了?」他笑而不語,彷彿等著我的回答。我搖了搖頭,完全不解。 「妳和更感情很好喔?」他把兔子放回肩上,靠在圍牆邊,也同樣望著天。「你不是他朋友?欸,對了,我怎麼都沒有聽過哥提到你?」我反問。「喔,我叫甌,是這個字。」他直接捉起了我的手,寫在手掌上。一股滲入骨頭的冰冷感瞬間漫延至全身。「你血液循環不好喔?」我望向那低於常人溫度的手掌。「是啊,沒辦法的。」甌笑得有些哀傷。 「微,妳真的知道更走了嗎?」沉默了一會兒,甌用沒有起伏的語調問道。「哥會回來的。」我喃喃的說道,四十九天來,第一次覺得想哭。「微,妳該醒來了,更走了,不會回來了。」甌一把扯著我的手腕,嘴角帶著從容的笑意。喉頭一緊,我輕泣出聲,「騙人……」我還想活在期待的夢裡呀。「……甌,我真的,沒有翅膀了嗎……」勉強問出口,還是抑不住一湧而上的哀傷。「微,你知道嗎,更曾經和我說,他怕自己已經變成一個鳥籠,把你限制住了。他,並不是妳的翅膀。妳應該也有妳自己的翅膀的呀!」甌把我攬入懷中,異於手的冰冷,如哥一樣溫熱厚實的胸膛,一股安全感。 睜開眼,摸了摸身旁軟軟的。身下床單上頭有一股陽光的味道。眼睛澀澀的,昨天全部的力氣彷彿哭光似的,好累。隱隱約約好像有感覺到甌抱我回房後就離開了。不過餐桌上卻有一壺剛泡好的紅茶,下面壓了張字條"微,妳應該也有自己的翅膀的呀!"重複了一遍,甌恍若在我耳邊悄悄低語,我啜飲著紅茶,心頭暖暖的,如重生一般。 倚著牆,風拂著髮,帶著一絲絲睡意,已經持續兩個月了。有時候就光是這樣看著,發著呆。不管是在公車上看向窗外,抑是在頂樓看著天。也不是特別覺得望見了什麼奇特的事,只是感覺有些什麼力量注入了體內。像在心中的某個角落,開了朵不起眼的小花。不過甌還是沒來,像是從這個世界上蒸發了一樣。原本應該屬於哥的等待,怎麼換了個人?好多事想告訴他,如厚厚的一疊信紙般,但卻覺得只要對他說:「謝謝你,我現在過得很好。」這句話就足夠了。 劃過天際的彩虹彼端底部究竟有些什麼呢?其實時常想起這些很不要緊的事。這算是一個結局了嗎?或許夢中的遊樂園填上了色彩,卻覺得某一角好像忘了補上一塊拼圖,空空的。等公車的同時,瞥見了一張尋人啟示,我怎麼忘了。顫抖的手指按下十個號碼,這次不是空號了,回應我的是甌的聲音,「微,我走了,不要忘記你也可以繼續飛翔喔!」然後「嗶-」的一聲倏地斷訊。我闔上手機蓋,仰頭,微笑。 位於空中。 拱型的白色大門延伸著長廊,大理石的地板反射著白光,白茫茫的一片。靜悄悄的空間傳來兩名少年的笑鬧聲。 「真是的,這裡的規定真的很麻煩欸,我也想見小微啦!」更嘟著嘴,臉上寫了大大的不滿。 「不然我現在把你推下去呀!」甌捲起袖子作勢要動手。 「喂喂喂,別鬧……可是……我真的很想她。」更的臉上浮出淡淡的憂傷。 「我忘了是哪本漫畫裡有一句『活著的人和死的人是一樣寂寞的』。說真的,從幫你妹以來,我深感認同。」甌掛著一如往常的笑容。撥弄肩上的兔子,看著高牆邊佈告欄內的尋人啟事。 「算結束了吧,只有等她囉!欸,你女友的事是怎樣啦?好像很難處理。」更指著另一張啟事皺著眉頭說道。 「就跟你說有些棘手嘛……」聲音消失在長廊的盡頭,天和地連成了一線。 |